美人如玥

「要是病態漸露出,請記住漂亮時。」

客子倦游胡不归


——学宗亲子,赶母亲节的末班车,含0.1%花绶


01

崇贤第一次叫娘亲,是在什么时候? 

莫约未满周岁吧。 

 

软软的婴孩咬着尚不能够称为人语的字,稚声咿呀,那是他同父母约定的暗号,加了密来传递只限于他们一家人的信息。外人呀,是不让听懂的。 

——初生的小人儿记不得事,也就认不得人,见着什么都使劲地惊奇欢喜。于是娘亲含笑的脸容与叮当作响的玩物,皆予他一般样的甜蜜和愉快。而伶俐如他学得飞快,不久便可区分意味着安全的熟悉与隐藏风险的新异。崇贤生性热爱探索,嗯,正是去做那些会被长辈称作捣蛋的事。他这样分明还是团子状、又确实无惧未知的小男子汉啊,离不开的唯有日夜相伴无可替代的娘。 

 

他形成一套专对母亲使用的特定语调,辅以饴糖般甜腻腻的、一旦黏上就再甩不掉的目光。泰玥皇锦立时明白,那是她的崇贤在唤她,他在叫“娘亲”。回以爱怜的目光,她看见自己一身碧蓝映入孩子暖灯色的瞳仁,非似广漠黄沙中间涌入一泓泉,更像泛涟的春波托起旭日的晨辉。 

 

崇贤的眼睛里全是她,娘亲就是他的整个世界。 

 

 

02

做娘亲和天元抡魁哪一项更难呢?崇贤出生后的几年,泰玥皇锦常纠结于这个并不恰当的比较。一个小生命沉甸甸的放入心内,许多杂事自然溢水般瞬间被挤出去,除了天元抡魁。道域数代败者一辈子跨不过的胜负,泰玥皇锦同样在乎。愧罪的沉重不止坠在心间,那硬力直生生插穿脊梁。

她背上的隐痛无关辜负宗门期待,泰玥皇锦最对不起的是自己。 


所以她从未放弃精进,即使尘埃落定,即使十八岁的年华早成过去,即使披上嫁衣,即使有了崇贤,即使此生无法重返天元抡魁的赛场。因为她还未赢,因为她永远同自己较劲。 

惜身原是她听不入耳的词汇。夫君、义兄、胞弟轮番劝解,她仍决意修习最高难度的术法,过程中频有反噬,小伤不断未曾在意。直至某次勉力突破,气血逆冲不省人事。 


待她转醒,她的夫君守在床畔,她的崇贤伏在枕边,小鼻子小眼凝重地皱着,一派严肃。见她清醒,竟学父亲的模样,捏着浸过水的绢帕,仔细擦拭她的脸额。崇贤贴在她左颊,小心翼翼呼口气,用娘亲哄他的语气哄娘亲,“娘亲乖喔!崇贤惜惜,娘亲乖…” 

 

那年崇贤三岁。是崇贤教会她惜身。 

崇贤教会她的还有,一个母亲,可以不必那么要强,因为仅仅是作为自己孩子的依靠,已经带来巨大的成就感。 

 

 

03

崇贤的字是父亲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授,有时学得倦累,崇贤扯开嗓子叫一句娘亲你快来,一面将自己的小手从父亲手中抽出来,一面牵起娘亲的手放进父亲手中。再嘟囔句对嘛拉我的手有什么意思,轻拍一下父母交握的手,便跳下椅凳大笑着跑出屋去了。 

 

美满的日子会麻痹人的敏锐,泰玥皇锦亦有闲懒出天长地久的错觉之刻,可惜现实泼进生活的冷水太冰,所有的未来都在崇贤七岁那年叫停。崇贤记住了很多事,记住寻仇的人杀红了的双眼,记住娘亲护着自己撤离的地方曾叫家园,记住一路惶惶不可终日的流离和辗转,更记住再回家时迎接自己的父亲已成尸体,也许记得最深的,是娘亲竟然也会杀人。 

 

“娘亲。其实我真的很怕。” 

崇贤魇在一个被亲眷之血涂红的噩梦,但梦里会有娘亲搂着他,一遍遍拍抚他的背,一遍遍重复“有娘亲在,你可以害怕”。可每当他醒时,卧房空荡得连荧火也不愿长明,燃了一半的残烛挂着已经冷却的泪。娘亲不是不能陪他,是学宗比他更需要她。于是除了梦境,崇贤无处发泄恐惧。于是崇贤爱上了做梦,崇贤赖在梦里不愿醒来。 

 

有一个人说操梦术是沉沦的开始。 

崇贤庆幸世上还有可共沉沦的人。 

 

但他忘了他有娘亲,一个强势的娘亲,一个连他的做梦也要干涉的娘亲。崇贤不再梦了,崇贤渴望的梦被没收了。取而代之的是整夜安稳的睡眠。隔天睁开眼,他找到她,平静地对她陈述:“娘亲,我遗忘很重要的事情,痛楚一并忘记了。父亲和伯父的脸,甚至只是背影,我看不清,不会伤心,也不会开心。” 

 

一定有什么不一样了。娘亲和崇贤好像走散了。娘亲还是一样爱崇贤,崇贤还是一样爱娘亲,但他们没有话可以说,连说话的时间也没有。 

 

 

04

崇贤最后一声娘亲,是在什么时候? 

是在他第一次不告而别归来之前。 

 

面对娘亲的怒火,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命令他跪下认错并承诺永不再犯。他温顺地跪下来,他说是的他有错,错在没有事先告知宗主,但并非错在想要出门。他开始叫娘亲“宗主”,而娘亲从未如此要求。 

 

崇贤找遍了道域找不回他丢失的苦痛,他仿佛变回小孩子,呆望着被娘亲上锁的高高柜顶,他想知道里面是什么,他无能为力。崇贤想到了中原,去走父亲走过的路,与伤恸并蒂的美好,兴许在道域之外等着他。 

 

崇贤再次出逃。 

 

再后来追随学长,他已经许久不曾回过家。 

家是什么地方呢?万学天府,那是学宗众人共同的“大家”,不是他的“小家”,那个爹亲娘亲在的所在,他迷路了,始终寻觅不到归途。 

 

南去北来休便休。 

天地之大,何处为家。 

 

他喜欢无目的地的旅行,享受“在路上”的漂泊之感,随时出发,随处可歇。崇贤变成客居天地的游子,没有一个必须回归的故里。途中世音纷繁,单单缺了娘亲的声音在问:崇贤,崇贤,如今你人在何处,为什么未肯归家? 

 

 

05

崇贤最后一声娘亲,是在什么时候? 

是昨夜。是自某个比崇贤的梦还要腥浓的深梦以来的每一个昨夜。重复着同一个梦的昨夜。 

 

凄厉惨嚎如咫尺处爆裂的惊雷,要泰玥皇锦失聪一般地刺进她耳膜。她是痛得醒来,从整个头腔,到心脏,尖锐地蔓延至四肢百骸。 

痛了一夜未眠。痛着夜夜难安。 

 

她听出那是崇贤的声音,只有声音。但他怎么能那样痛?他是不是在喊娘亲?他是不是在呼救? 

他又在哪里呢? 

 

梦开始的日期是崇贤离开道域的第两百零八十四天。从这往后又过了多久? 

心底没来由的忐忑只增无减,多方查探并未能证实什么,直到无情葬月带回消息。直到无情葬月带回消息,她终于确信,她的崇贤,再也不能唤她一声娘亲。 

 

崇贤,崇贤,如今你人在何处,为什么未肯归家? 

 


06

“娘亲?”“娘亲?” 

 

崇贤最后一声娘亲,是在什么时候? 

当下。 

 

你听他问:“娘亲,怎在此睡着了?” 

“娘做了一个好痛的梦。”他的娘亲答非所问。 

 

青年的脸上显出一种只在父母跟前流露的稚气,他俯身凑向背倚窗沿的母亲,手探到室外,引她的目光看去:花廊掩映,影影绰绰地透出对面亭中旭长辉正在烹茶的背影。崇贤拢了娘亲的手,用年轻而热烫得仿佛初夏的体温,化开她指尖冰雪似的僵冷。 

他声音里满是愉快的忧愁,“唉。爹亲讲的没错啊,娘亲总是爱操烦。娘亲你瞧,我们三个、我们一家人,不是正好好地同在一处吗!” 

 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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